假设他对雅典娜只存在欲望,成默也不会心中有所警惕,心有愧疚,正是意识到自己对雅典娜有那么一点点难以抗拒的喜欢,成默才觉得有些对不起谢旻韫。
不管怎么说谢旻韫都是他的妻子,而沈幼乙和白秀秀都是在他结婚之前出现的人,那些在他看来算不上对不起。况且沈幼乙和白秀秀并不能取代谢旻韫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应该说她们并不能互相取代,但雅典娜却让成默感觉到了危险。
他清楚短时间内雅典娜肯定取代不了谢旻韫,可时间长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这样的想法让成默有些伤感,他清楚时间的力量,也知道人性必然如此,要不然川端康成也不能说出那句被文艺青年们奉为圭臬的金句:人类的要求再繁复,终究还是要归于肉体。
情谊千钧难敌胸前八两,三万条语音再热烈也比不上一个拥抱的温度。
打开“知乎”,它会告诉你无数异地恋终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女朋友感冒时最佳回复短信既不是“多喝水”也不是“我爱你”,而是“开下门”。
遥远的距离绝对不是一张机票能够解决的问题,更遑论他和谢旻韫还不是异地,而是阴阳两隔。
关于爱情能否脱离身体的束缚,而永恒存在这样的终极问题,就连最智慧的哲学家恐怕都无法回答,成默也不知道答案究竟如何。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复活谢旻韫。”他站在走廊上,此时已经是黎明,天际线的上方的乌云一角露出了一抹残阳,那橙黄的颜色让人觉得眼眶发热。
这叫他想起了谢旻韫温柔的拥抱,还有喊他成先生时嘴角挂着浅笑的模样。是她让他相信了爱情也许不止是化学物质,还是某种不可言喻的虔诚向往,就像人类对宇宙迷恋。他知道自己谢旻韫是个坚贞又执拗的女人,会用心经营他们的婚姻直到世界的末日,可自己却把心分成了好几份,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虽然眼下谢旻韫已经不在了,他又喜欢上一个女人实在算不上多大的事,还能说是名正言顺,可成默回忆起和谢旻韫过往那么美好,总黯然神伤。
也许是这一点点心动来的着实有些突然,突然到成默还没有能够做好心理建设。也许是雅典娜和谢旻韫有不少的相似性,能够消减谢旻韫的存在感才叫成默反感和排斥。
总而言之,成默心中有些恐惧,他并不想谢旻韫完完全全的变成回忆。
“也许不在这里等待她的出现也是件好事,这样两个人之间的好感就不会继续累积下去。”成默摘下了雨衣的兜帽,任由雨点胡乱的打在他的脸上,“如果我真的等到了她,两个人继续朝夕相处下去,就算没有滋生出爱情,也会有别的感情随着时间沉淀入内心,一种只需要一颗小火苗就能点燃的感情”
成默如是想,因此他决定听从奥梅罗的意见,明天早上就离开这里。
“可能我并不是二十四维空间里,注定与她相遇的那颗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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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又举着探照灯在走廊上坚持了一夜,凌晨的时候风雨小了很多,不过这对已经浑身麻木的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坐在椅子上有些精疲力尽,觉得整个人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奥梅罗船长打开了门,“快八点了,真没必要再坚持下去了,她不会来的。”
成默没有回答,关掉了手中的探照灯,将沉重的探照灯放在了脚下。
奥梅罗船长走到走廊上看了眼满脸困顿疲惫的成默,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你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四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就算你是天选者也撑不住!真要过劳死吗?”
成默也知道自己虚弱到了极点,可他就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不甘心和不想放弃,其实按照成默的性格,他应该继续等下去,但他现在觉得放弃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不仅是因为谢旻韫的缘故,还因为他已经不想利用雅典娜来杀死拿破仑七世。
这种纠结的心情实在太复杂,复杂到成默都理不清,他心烦意乱的说道:“雷达上有什么发现吗?或者说收到了什么信号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一片海域远离航道,不会有船只经过这里的。”奥梅罗船长斩钉截铁的说。
“还转”迟疑了一下,成默叹息了一声,“算了,走吧!”
奥梅罗船长拍了拍成默的肩膀,像是在说“节哀顺变”,随后他回头对驾驶室里的人喊道:“调转方向,向拉塔基亚前进!”
“收到!船长!”
驾驶室里的人大声回应,身躯庞大的“地中海序曲”缓慢的在斜风细雨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向着北方驶去。
成默无言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海天交接的一线,透过断断续续的丝丝雨线,能看到锃亮的朝阳,轻薄的乌云被照得几近透明。
忽然间几缕迷蒙的水雾在咸蛋黄般的朝阳中间腾空而起,接着薄薄的细雨中跃出了一道浅淡的绚烂的彩虹。
“鲸鱼!”奥梅罗船长大喊道,“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在地中海看见了鲸鱼!”
“鲸鱼?”成默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凝目看向了海的尽头,果然在那即将散去的稀薄彩虹下面有浪花在翻动,浪花中有道隐约的灰黑色背脊,一个巨大的尾巴扇动了一下,水花在海面四溅,但很快它就消失在了海面。
“它潜下去了!刚才只是上来换气!”停了一下,奥梅罗船长不解的说,“地中海怎么会有鲸鱼?”
“偶尔也会有迷路的鲸鱼来这里吧!”成默对此并不觉得特别奇怪,他抓着栏杆注视着那道隐约的水线低声道。
“那还真是好运。”
“怎么呢?”
“对我们这些海员来说,鲸鱼象征着重生。”
成默估计鲸鱼象征重生是因为《圣经·旧约》中记载了先知约拿在一次海难中被鲸鱼吞如腹中,呆了三天三夜,最后安然无恙,成功脱险。有些学者认为,先知约拿和鲸鱼的故事,暗喻巴比伦的陷落和犹太人获救。
因此,鲸鱼也意味着重生。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兴趣他奥梅罗船长聊这些,更不信鲸鱼能带给他什么好运。他现在感觉糟透了,不仅浑身乏力,还觉得的头昏沉沉的。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烫的吓人,很可能是这几十个小时在凄风冷雨中等待,把自己弄发烧了。
没有等来奇迹,等来了疾病。
成默认为自己得赶紧回房间,他不想奥梅罗船长知道自己生病了。在这艘船上,他孤立无援,生病的情况下他的抵抗力大大降低,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我回去睡觉了!”他意兴阑珊的转身向门口走去,鲸鱼的出现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意外之喜。只是他的身体虚弱到几乎不听使唤,他走了几步,不得不抓住了门框,刚想要进驾驶室,可不少船员听见“鲸鱼”的呐喊,全都挤了出来,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进去。
“鲸鱼在哪里?”
“在哪里!?”
“那边,那边,看见没有,它越来越近了!”
喧闹的声音让成默觉得愈发晕眩,他抬手扶住了门框,黑人船员身上的味道让他难受到想要窒息,他低头屏住了呼吸,痛苦的闭了下眼睛。
在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沉闷又悠长的鲸鱼鸣叫,这声音是如此的辽旷空灵,悠扬而洪亮,像是来自大海深处与世无争闲情雅致的歌声。
成默使劲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听见鲸鱼的声音,要知道鲸鱼的声音根本不在人耳的接收范围之内。
他抬起头,这时候船员们都已经爬到了栏杆上,对着鲸鱼大呼小叫,门口已经空了下来。他伸手去抓门把手,犹豫了一下,毕竟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鲸鱼,刚才那在脑海里出现的鲸歌,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作为一个动植物爱好者,他当然对鲸鱼这种繁衍了五千万年的远古生物十分好奇,可昏昏沉沉的大脑阻止着他。
就在他心中纠结的瞬间,下意识的就把能量灌注进了耳蜗,于是那些低频率的声音蜂拥而至,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令人震撼到心悸的歌声再次灌满了他的大脑。
“怎么可能连频率和音节都一模一样?感觉像是在说话”成默万分讶异,他抵抗着泥沼般快要将他吞噬的困倦,转身重新回到了栏杆边,强撑着眼皮向众人瞩目的地方望去。
“瞧它快要出来了!”有人在大喊。
就在距离船舷不到几百米的海面,一个巨大的水泡以惊人的速度在朝着船前进,不过几十秒,水包就分成了两道巨浪,一道巨大的黑色山脊出现在巨浪中央。
“我的天!我怎么感觉他要撞上来了!”
“速度这么快!真的要撞上来了!”
“怎么办!”
“转舵吗?”
“来不及啦!”
船员们惊恐的大声惊呼,成默也有些发懵,不过他至少清楚鲸鱼再怎么也不可能撞翻一艘万吨巨轮,只是如果它不及时停下来或者闪避,会受不小的伤。
这样的状况,成默很是替它惋惜。然而就在鲸鱼击打海水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它高高的跃出了水面,这个瞬间就连成默这样不信鬼神,不敬天地的人都对大海充满了敬畏,那是对生命,对自然,对宇宙的敬畏。
恍若虔诚的信徒目睹了真神。
他看到鲸鱼巨大的头颅在闪烁着阳光的细雨中像是一座山,还有那礁石一样粗糙的皮肤,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那是藤壶生长过的痕迹,只是奇怪的是那些原本该牢牢钉在鲸鱼肌肤上的藤壶全都不见了。
没有人注意这些,所有人都被鲸鱼这近在咫尺的一跃吓的惊呼。
成默正在思考其中的蹊跷之处,就看见鲸鱼张开了几十平方的大嘴,一个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那个人影在通红的云霞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璀璨的光芒明亮到刺眼,原本阴郁的海面和那些灰色的雨滴都染上了光彩,就连远处的太阳也成为了陪衬。
一时之间,叫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走廊上的船员们全都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虔诚的开始祷告。
只有成默抬手遮住了阳光,眯着眼睛呆呆的看着那个亮到叫人睁不开眼睛的人落在了甲板上。
他不敢置信的注视着雅典娜将顶在头上的一只透明水母摘了下来抛进海里,她优雅的捋了下金色的长发,朝着那头灰鲸挥手,而那头灰鲸则伸出头颅在水面向她点头致意,像是听话的宠物
成默觉得自己病得不清,一定是发烧引发了幻觉,他闭上眼睛,努力控制住过速的心跳,让自己恢复平静。他捏紧了拳头,再次看向甲板,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他紧张的看向了海面,海面也一片平静,仿佛一切都只是是一场梦。
他扭头,看到那些船员却还跪在地板上,他又想起了雅典娜豢养的那只“海王龙”,疲惫和病痛一扫而空,身体瞬间就轻盈了起来,他脱掉碍事的雨衣,转身冲进了驾驶室,向着楼梯的方向狂奔,顿时整个楼梯都是他急促的脚步。
他的头依旧沉重的像是船锚,仿佛时刻都会栽入海底;而每次呼吸,都让他的喉咙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难当;还有那颗并没有完全复原的心脏,也快超过了负荷。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身体快要到达极限了,可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做梦,想证明奇迹真的发生了,想证明“怪物和月光”这个猜想。
终于他在三楼楼梯转角看到了正在向上的雅典娜,两个人都蓦然的停下了脚步,隔着半层楼梯对望。
雅典娜穿了套黑色的潜水衣,脖子上还套着一副宽大的泳镜,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像板结的水草一样挂着。面色也显得苍白,苍白到几近透明,还有那浅红的唇,完全不似往日那般鲜艳。
不过这一切都无损她的美丽,说实话,她略带病态的模样更叫成默觉得难以自持。明明是该说些什么高兴的话,他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生死轮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刹那,成默却觉得过了很久。
雅典娜垂下了眼帘,平静的说道:“在地中海找一头鲸鱼不容易,所以来迟了。”
成默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笑了一下说:“没想到我还能看到圣经故事里的一幕,有人还真能藏在鲸鱼肚子里。”顿了一下,他又玩笑道,“大概圣人也是天龙人。”
雅典娜依旧没办法t成默的冷笑话,认真的解释道:“我只是在它嘴里而已,我小时候就能这样做了,通过脑波控制一些动物的行为,只要和鲸鱼建立了联系,那么我就是它嘴里的幼鲸而已,除了在它进食的时候要出来,其他时候,它是不会把我吞下去的,就像人不会把口香糖吞下去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成默真觉得科幻故事都不敢这么编,还有雅典娜的这种技能似乎与天选者技能无关,他立刻醒悟,问道:“你也是这样察觉到我的想法的?”
雅典娜没有迟疑,轻轻的点了点头。
成默沉默了片刻,才滚动干涩的喉咙说道:“谢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谢谢雅典娜历经千难万险赶过来,还是在谢谢雅典娜在轮机舱夹层帮助了他,又或者说谢谢她原谅了他想要利用她的可耻行为。
雅典娜也完全不在意成默在谢谢什么,轻轻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过程有点冷。”
成默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雅典娜一个拥抱,擦干她的头发,还有他脸上还缀着的晶莹水滴,同时满怀深情的告诉她“我愿意温暖你”,他可以透过雅典娜的反应来判断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也能进一步的深化两个人有些暧昧的情愫。
可他想起这两天为之挣扎的心理纠葛,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更不配这样做。于是他闪电般的抛弃了这个想法,在雅典娜还没有窥探到他的心事之前,就转身留给了雅典娜一个背影,“那我们回房间吧。”
雅典娜跟在成默身后回了房间,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径直坐在了沙发椅上,桌子上还摆着成默的草稿。
成默连忙走过去将草稿收了起来,放在抽屉里,低声问道:“饿不饿?”
“饿。”雅典娜直接了当的说。
“你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下面给你吃。”成默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疲惫和困倦再次开始侵蚀他的意识,他硬挺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冰箱里拿出那瓶老干妈,勉强笑了一下说,“给你下老干妈红烧牛肉面。”
雅典娜轻轻应了声“好”,随即起身走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成默脑子里立刻又浮现了那天在轮机舱夹层时的画面。
那攀登上险峰的至高风景,妙不可言。
成默警告自己不能继续沉沦,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房间,拖着疲惫的身体直奔厨房。此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感觉人都已经快要休克了,但他依旧竭尽全力给雅典娜下了红烧牛肉面,还煎了个鸡蛋。
将面端上来的时候,雅典娜已经脱下了潜水服,换好了干爽的衣服,正在拿毛巾擦头发,她坐在床边,只是简单的动作,就能令成默口干舌燥。
成默将面放在桌子上,“先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雅典娜听话的立刻放下了毛巾,坐到了沙发椅上,拿起托盘上的叉子,开始有些笨拙的吃起了面条。
成默露出了一抹慈父笑,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一些东西,等雅典娜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不要住在一间屋子的好。”
雅典娜手中的叉子停了一下,头也不抬的问:“为什么?”
成默心中苦笑,挑了一个雅典娜绝对会最反感的说法,“我不敢,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想法。”
雅典娜放下叉子冷冷的说道:“我不会随意的窥探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成默抱起了自己衣物,低声说道:“说实话,我们孤男寡女住一间房也不太方便。”
雅典娜什么也没有说,擦了下嘴,从沙发椅上起身,拿起她的笔记本电脑径直上了床,不再理成默。
成默心中黯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觉得自己必须和雅典娜拉开距离,要不这样对雅典娜不公平。他低头抱着衣服走到门口,打开门时,一阵冷风袭来,吹的他浑身发抖,此时因为雅典娜回来而打了鸡血的肾上腺素已经彻底的退去,整个身体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的掏空了一般。
他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身体失去了控制,慌乱中他抓住门把手才站稳,可牙关一直在打架,全身也在发颤,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困住他,让他无法离开这间房间。
成默不想雅典娜知道自己生了病,他强行迈步出房间,动作僵硬的拉上门,却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了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