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汾阳大玄天寺的罗汉堂内,张玄坐在首座上, 两旁数名玄天教的职事并排而坐。殿内光线昏暗, 气氛压抑异常。
“蜀军与延州军已在宜川阅兵三日,”一人忧心冲冲道, “听说下个月, 他们还要到吉县再次进行阅兵”
“他们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另一人愤愤道,“要打便打, 一再阅兵, 想吓唬谁呢”
“他们放出风声, 说必取师君首级,还说凡是我教信徒都不可轻饶。依我看,他们是想以此威慑信徒, 让信徒背叛我教,以削弱我们的势力。”
“极有可能。那朱瑙最擅长蛊惑人心, 他能想出用戏文来欺骗百姓, 也能想出用阅兵来恐吓信徒。”
张玄听着几人的议论,面色阴沉, 并不开口。
有人担心道“眼下太原已是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师君, ”一人建议道“我们该尽快扩编军队才是。否则那朱瑙和谢无疾若真出兵打过来, 我们根本无力抵抗。到时候只能仓皇逃走, 惹人耻笑。”
有人反驳道“可就算我们扩编军队,我们也根本打不赢蜀军和延州军啊想要对付他们,怎能指望用兵呢我们还是得像从前一样, 想办法策反他们的手下,瓦解他们的军心,让他们自己变成一盘散沙。”别的不说,对于谢无疾有多会打仗这件事,众人还是没有异议的。
“只怕他们还没散,我们的信徒便要散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尽快扩编军队,练兵可是需要时日的如今我们玄天教已经传遍北方,入侵中原,以后还会南下江南、荆楚、巴蜀之地,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我们早晚需要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此事宜早不宜晚啊”
“是啊,宜早不宜晚啊”
众人议论纷纷,赞成扩编军队的竟占了多数。
其实朱瑙和谢无疾若直接打过来,他们也不想这些了,先卷上铺盖逃命再说。但现在朱瑙和谢无疾只是向他们施压,却给了他们思考的空间,他们也就不由得想起抵抗的事来毕竟跑是能跑,但若是可以不必跑,当然不跑最好。太原是他们的发家之地,也是他们势力扎根最深的地方。若是逃到别处去,他们还得与当地的势力争斗,许多事情都得重头再来,实是迫不得已之选。
而面对手下们扩军的建议,张玄却只是将眉头越皱越紧,仍然没有做声。
在此之前,他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常备军队。因为如果需要打仗,他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召集起几万信徒来。打完了仗,这几万信徒就又回去种田了。他非但不需要花钱养兵,这些兵们抢来的大部分战利品还要上交给他。有这么好的事,他又何必弄什么常备军队呢
但很显然,这些乌合之众是对付不了朱瑙和谢无疾的。而且正如手下所说,虽然以前他们虽然对付过很多势力,但那些势力本就不成气候,所以他们才能轻易取胜。可现在玄天教的势力快速膨胀,而天下的各路诸侯也正在互相兼并,以后他们碰到的敌人会越来越强,甚至比朱瑙和谢无疾更强。如果他们手里没有厉害的军队,早晚会举步维艰。
但是,如果真要扩建常备军,他可以想见接下来会有无数麻烦接踵而至。
常备军的士卒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士卒了,不能等到要打仗的时候才将人召集起来,平日里就得训练。那这些士卒的口粮与生活用度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军队还需要有武器、攻城器械、防御器械等,这些他虽然从以前打败的敌人那里抢来过一些,但并不够用,还得另外置办。
其实钱的事情尚且好说,他通过烧杀抢掠和哄骗信徒获取了大量钱财,各地的信徒们每年还要给他上交供奉,养一支军队应当不成问题。但是,养军队会给他带来的最大的麻烦是他不得不开始做更长远、更周全的打算了。
其实张玄和郭金里颇有些相似,他能有今时今日,多靠时运眷顾。最开始时,他无非是想哄骗愚人为他卖命,以攥取不义之财。而玄天教一路乘风破浪,转瞬就有了数万信徒,这是张玄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但和郭金里不同的是,张玄虽有时也会得意忘形,但他尚存几分理智连他自己都不认为玄天教最终能一统江山,甚至不觉得玄天教能长久维系。所以他手里的常备军还不如史安那样被他分封到各地的职事多。他在这大玄天寺里看似奢靡享受,实则连原本的佛像都懒得换,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遇上麻烦,他方便随时卷铺盖走人。
而一旦养了军队,就会变得尾大不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撅起屁股往高粱地里一钻,谁都找他不到。可带着几万人的大军,跑起来可就不容易了。而且招募来的士卒往往都想留在家乡,要真有个好歹,人家未见得愿意跟着他逃不说,没准还反过头来捅他一刀呢
手下们见张玄一直不表态,都有些吃不准,于是又议论起来。
“师君可是有何顾虑”
“师君,募兵前要做许多准备,当尽快拿定主意才是。”
“师君放心,如今我们的钱筹做军费当不成问题。”
张玄对着自己的手下们,当然不会说他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要知道这些人跟着他混,还打算靠他的玄天教出人头地,安富尊荣呢
他又思忖片刻,道“此事我总觉得蹊跷。那朱瑙和谢无疾放出风声说要灭我玄天教。可他们明明有大军在手,为何不直接打过来呢他们这般耀武扬威,却又不真的出兵,我看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阴谋吧”
短暂的一次交手后,张玄已经意识到,朱瑙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他也命人去调查了朱瑙以往的事迹。看起来,朱瑙似乎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他的对手总会自乱阵脚,譬如前任成都尹袁基录是被自己招募的大军害死的,譬如凉州牧董姜是被自己的义子砍掉了脑袋,又譬如不久之前长沙尹手下大将王占和黄东玄反水投敌,致使长沙府一蹶不振倘若只有一次两次,或许是朱瑙的运气好。可若次次如此,那焉知敌人的分崩离析不是出于朱瑙的谋略呢
倘若朱瑙真有这样的本事,那他现在的做法,极有可能是在给自己下套。自己若真的惊慌失措地立刻去募兵扩军,恐怕就上了他的当了
听到张玄这么说,他的手下们顿时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想得没有张玄那么深。
一人忙解释道“师君有所不知,近来有传闻,那江宁府尹韩如山准备在江宁称帝了。朱瑙和谢无疾都是野心勃勃之人,绝不会愿意见到江南割据,帝位旁落。想必眼下他们正为韩如山的事情头疼,没空来管我们,所以只能在那儿吓唬吓唬我们。”
“正是。”旁人附和道,“那韩如山登基,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时机。想必接下来几年里,各路诸侯都要去讨伐江南,没精力来对付我们。我们若不趁着现在赶紧募兵,以后可就来不及了”
“是啊师君,此事务必趁早啊。”
“师君究竟在担心什么”
有人隐约察觉到了张玄的顾虑,忽然站了起来,来到大殿中间,言辞恳切地大声道“师君啊我们在延州遭遇如此重挫,数万信徒遇害,教内上下已是人心向背啊上个月各地送来的供奉比先前足足少了两成若师君再不想些法子稳住人心,只怕各地的职事们都要反了”
张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