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遇刺(1 / 2)

帝王业 寐语者 3997 字 7天前

次日我便回了慈安寺,埋头料理母亲身后琐事,绝足不再回府。萧綦来看过我几次,彼此只作若无其事,相对却是疏离了许多。徐姑姑看在眼里,只当我们是拌嘴斗气,惟恐僵持失和,一再催促我早些回府。我唯有苦笑推脱,借口母亲身后诸事已了,赖在寺中不肯回去。

孤清的寺院里,只有徐姑姑和阿越陪在我身边。自母亲辞世后,我夜夜都从梦里惊醒,梦中总有凶恶的妖物在追我,时常恍惚看见鲜血流了遍地。唯一欣慰的是哥哥快要回来了,他接到丧讯,已在回京赴丧的路途中,再过几日就要到了。

又拖了数日,宫中长久无人主事,每日都由内侍往返奔走,我索性带了徐姑姑回到宫中,住进了凤池宫。

无论徐姑姑和阿越怎么劝説,我始终不愿回到豫章王府,不愿和萧綦冷漠相对,也不愿去向往后如何应对,只是觉得很累。长久以来的猜疑,终于在彼此心里结成了怨,结成了伤,结下了解不开的结。

子律的死亡,终结了這场战争,却没有终结更多的杀戮。

南方宗室一败涂地,诸王或死或降,叛军兵马死伤无数,狼烟过处,流血千里。南征大军班师回朝,一并押解入京待罪的宗室亲贵多达千人。

北境胜局已定,大军一路攻入突厥,兵临王城,拥立斛律王子继位,大开杀戒,诛灭反抗王族。

突厥王败逃西荒大漠,众叛亲离,被困多日,伤病交加之下,暴卒飞沙城,尸首被献于斛律王帐前,曝晒城头三日,不得殓葬。

我早知贺兰箴的狠决,却未料到他对自己生身之父,亦能狠辣至此。回想当日,我却总挥不去月色下那双凄苦而怨毒的眼神贺兰箴,终究还是魔性深种,将自己一生都要葬送在仇恨二字上。突厥王死了,他也算报了平生大仇,接下来会不会就是萧綦

所幸,他不会再有這个机会。唐竞以镇压反叛王族,保护新君之名,屯兵十万在突厥王城,挟制了初登王座的斛律王。新的突厥王,终究成为王座上的傀儡。這便是萧綦早已谋定的大计,从此突厥俯首,永为我天朝属国。

听説忽兰王子今日傍晚就要押解入京,京城百姓争相上街,一睹昔日突厥第一勇士,沦为摄政王阶下囚徒,奔走传颂摄政王的英明威武。

我合上书卷,再没有心思看书,只望了天际流云出神,怔怔想起多年前,我在城楼之上遥望他的身影岁月似水,不觉经年。

徐姑姑悄然进来,笑意盎然,欠身禀道,“王妃,方才内侍过来传话,王爷今晚想在凤池宫传膳。”

我怔了怔,淡淡垂眸道,“知道了,你去布置吧。”

徐姑姑叹口气,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説什么,萧綦自然是有主动言和之意,她盼我不要一意偏执,再拂了萧綦的心意。這几天来,萧綦忙于政事,仍时常来凤池宫看我,却从不开口言和,也不问我为何不肯回去,仿佛认定了我会如往常一般低头认错,求取他的宽容。或许看到我始终漠然无动于衷,他才渐渐焦虑,终于肯放下身段来求和。看着徐姑姑在外殿忙碌张罗,燃起龙涎香,挑上茜纱宫灯我忽然泛起浓浓悲哀,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像后宫妃嫔一样,需要曲意承欢,费尽心思,才能讨好我的丈夫。

掌灯时分,萧綦一脸倦色的步入殿中,神色却温煦宁和。我正懒懒倚了绣榻看书,只欠身向他笑了一笑,并不起身去迎他。

他一身朝服地立在那里,等了片刻,只得让侍女上前替他宽去外袍。往常這是我亲手做的,今日我却故意视而不见。难得他倒没有不悦之色,仍含笑走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柔声道,“叫你等久了,這便传膳吧。”

宫人捧了各色珍肴,鱼贯而入,似乎特意为今晚做了一番准备,每样菜式都格外精巧雅致,更是我素日喜欢的口味。馥郁酒香扑鼻而来,一名宫人捧了玉壶夜光杯,为我们各自斟上。萧綦含笑凝视我,眸光温柔,“這是三十年陈酿的青梅酒,好难得才找到。”我心下泛起暖意,含笑抬眸,却与他灼灼目光相触。

“我许久不曾陪你喝过酒了。”他叹息一声,微微笑道,“怠慢佳人,当自罚三杯,向王妃陪罪。”

我忍住笑意,侧首不去理他,却不经意瞥见那奉酒的宫人,绿鬓纤腰,清丽动人,依稀竟有些面熟。

忽听萧綦笑叹,“我竟不如一个女子吸引你”

回眸见他一脸的无奈,我忍俊不禁,斜斜睨他一眼,“一介武夫,怎能与美人相比。”

那美貌宫人立在萧綦身后,低垂粉颈,甚是娇羞。我心中一动,从侧面看去更觉此女眉目神态似曾相识,记忆深处仿佛有一处慢慢拱开萧綦已笑着举杯,仰头欲饮,我心念电闪,蓦然脱口道,“慢着”

就在我开口的刹那,眼角寒光一闪,那宫女骤然动手,身形快如鬼魅,挟一抹刀光从背后扑向萧綦。变起仓促之间,我不假思索,合身扑到萧綦身上,猛的将他推开。耳边寒气掠过,似已触到刀锋的锐利,身子却陡然一轻,被萧綦揽在怀中,仰身急退,只觉一股凌厉的劲力随他广袖挥出碎骨声,痛哼声,金铁坠地声,尽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发生

左右宫人惊呼声這才响起,“有刺客来人呐”

那宫女一击失手,折身便往柱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委顿倒地。

我這才回过神来,紧紧抓住萧綦,看到他安然无恙,這才浑身虚软,张了口却説不出话来。

萧綦猛的将我拥住,怒道,“你疯了,谁要你扑上来的”

我正欲开口,眼前忽然有些发黑,身子立时软了下去。

“阿妩,怎么了”萧綦大惊。

左手隐隐有一丝酸麻,我竭力抬起手来,手臂却似有千斤重,只见手背上一道极浅极细的红痕,渗出血丝,殷红里带着一点惨碧眼前一切都模糊变暗,人声惊乱都离我远去,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他温暖坚实的怀抱。

隐约听到他声音沙哑地唤我,我睁大双眼,他的面目却陷入一片模糊。

我竭尽最后一丝清醒,微笑叹息,“你问我会不会,现在你知道了。”

那日他曾问,“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伤会死,那时候,你会不会也這般回护”

如今我可以回答了,是的,我会,我会不惜一切来回护你。

這一觉睡得好沉,梦里隐约见到母亲,还有辞世多年的皇祖母,依稀又回到了承欢祖母膝下的无忧岁月我闭目甜甜地笑,不想這么快醒来。

“我知道你醒了,睁开眼睛,求你睁开眼睛”這哀恸的声音让我心口莫名抽痛,竭力挣脱睡意的泥沼,想要睁开眼,却在一片迷蒙光影里,见到一双赤红的眸子,红得似欲滴血。我陡然一颤,刺客,刀光,血痕,他惊骇的神情那惊魂的一幕掠回脑中,激灵灵惊醒我,又记起了最后清醒的意念,记起他脸色苍白,紧紧抱着我,满目惊痛若狂的样子。

我合上眼,复又睁开,终于真真切切看见他的面容。

“阿妩”他直直望着我,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连声低唤我的名字。

他的眼睛怎么红成這样,我觉得心疼,想要抬手去抚他脸颊,却惊觉周身毫无知觉,四肢肌体分明还在那里,却仿佛已不属于我。

“你睡了好久”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手指颤颤抚过我脸颊,“老天总算将你还给我了”

我望住他,泪水潸然滚落,身子却全然失去知觉,半分不能动弹。

“太医,太医”萧綦紧握了我的手,回头连声急唤。太医慌忙上前,凝神搭脉,半响才长吁了口气,“王妃脉象平稳,毒性大有缓解,看来那雪山冰绡花果真有效。只是剧毒侵入经脉,眼下尚未除尽,以致肢体麻痹,全无知觉。”

“肢体麻痹”萧綦惊怒,“如何才能解去毒质”

太医惶然叩首,“那冰绡花药性奇寒,以王妃的体质只怕难以承受,微臣只能冒险尝试,以七味至阳至热的药物为辅,逐量下药。眼下看来虽有解毒之效,却难保不会伤及内腑,微臣不敢贸然下药。”我恍恍惚惚听着,心中隐约明白过来,太医説的冰绡花想必是贺兰箴送来的那支雪山奇花。当日突厥使臣称其为异宝,可解毒疗伤,想不到今日竟真的救我一命。

却听萧綦怒道,“我不想再听這推三阻四之言,不管你用什么药,务必要让王妃康复”

“王爷恕罪”太医惊惶,连连叩头不止。

我苦笑,却无法出声,只剩手指微微可动,便竭力轻叩他掌心。萧綦俯身看来,与我目光相触,似悲似狂,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如此凄恻神色。

冰绡华药性奇寒,我若不能承受其效,大概会就此死去;如果不用此药,我虽然能活,却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两者相较之下,萧綦立时洞彻我的心意,想必他心中所想,也与我相同只是,要由他来决定,又是何其艰难。

“我明白。”萧綦深深凝视我,决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来博上一博”

太医立刻开方煎药,一碗浓浓药汁,由萧綦亲手喂我喝下。

宫人医侍尽数退出外殿,空寂的寝殿内,宫灯低垂,将我们的影子长长投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