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师出有名”薛宝灰看着面前来替刘不兴来传话的军官, 简直莫名其妙, “朱瑙那反贼, 目无王法,倒行逆施,篡权夺位, 杀害朝廷官员你们将军出兵讨伐他本就是正义之师, 还要怎么个师出有名法”
那军官道“薛州牧, 当初朱瑙斩杀袁基路时,有卢清辉亲笔为他写的讨贼檄文, 后来他又受封为监察御史, 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是谋反的逆贼, 可百姓却未必知道不是吗”
“百姓百姓知道个屁”薛宝灰满脸嫌弃,“什么狗屁的监察御史听说他自己安排了一队人马, 早上出城, 中午回城,硬说城是朝廷派来宣布任命的队伍。糊弄傻子呢”
军官道“薛州牧,我们也知道他这监察御史是假的,是他自己封的。可既然他给自己封的还是朝廷里的官职, 不是他凭空捏造了一个, 也不是他打出造反旗帜自立为王, 那我们就得拿出证据,证明他的官是假的, 证明他是逆贼。要不然, 还是会有许多人信他。”
薛宝灰不可思议“谁谁信他信他的怕不都是傻子吧”
那军官不慌不忙道“是, 百姓都是傻子,他们不光相信朱瑙是监察御史,甚至还有很多人相信朱瑙真是劳什子皇室宗亲呢可是等我们顺利拿下成都府,薛州牧当上成都尹,需要治理的可不就是那些傻子吗若是不能得到民心,往后州牧治理起成都府来想必也是困难重重。”
薛宝灰愣住。
军官又道“更重要的是,军队只有师出有名,才会有足够的士气。薛州牧没带过兵,或许不清楚,这士兵也是人,不是刀。得让他们觉得这仗应该打,这仗打得值,他们才能才能把仗打好。因此我们将军才有这样的要求。”
薛宝灰沉默。
这些事情他先前倒是没想到,听起来也的确有道理。听说朱瑙因为减税的事情目前在成都府已颇得人心,自己想要取代他,的确得拿出一些让人服气的名目。
他心念已动,嘴上却仍是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们刘将军该不是找了这么个借口,又想故意拖延出兵的时间吧”
军官忙道“薛州牧这话从何说起出兵讨伐朱瑙,占领成都府,这也是刘将军梦寐以求的事,将军早就迫不及待了。只不过薛州牧也好,刘将军也好,都只有一次机会。万一兵败,后果不堪设想啊。”
薛宝灰冷哼了一声。
片刻后,薛宝灰松口道“行,你们将军要师出有名,那我就给你们一个师出有名你回去,让你们将军等着吧”
军官见他答应,便起身告退了。
待军官走后,薛宝灰立刻将自己幕僚召来商量。
薛宝灰的幕僚们听了刘不兴让人来传的话,也都十分无语。
“什么师出有名、师出无名的,州牧,那姓刘的明摆着是又找了个借口来拖延出兵的时间啊他分明就是怕了,亏他还是个武将,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懦夫。”
“我知道。”薛宝灰道,“不过我仔细想了想,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蜀地毕竟这么大,有那么多州。就算今日我们成功出兵攻占了成都府,可万一明日底下的哪个州也以同样的理由起兵来反我们怎么办那朱瑙是个篡权的妄人,可我也没有得到朝廷的任命,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立刻有幕僚道“朱瑙怎么能跟州牧比州牧可是薛家子弟,又是朝廷正经任命的黔州牧,可那朱瑙就连先前阆州牧的职位也是篡来的,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妄人”
众人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薛宝灰被幕僚们捧得有些得意,摸着胡须笑道“是,他当然不能和我比。只不过我希望这件事能做得更加名正言顺。这样的话,往后我也能省去不少后顾之忧。”
幕僚问道“那薛州牧有何打算呢”
薛宝灰道“我打算给朝廷上书,让朝廷正式任命我为新的成都尹,再发一封征讨朱瑙的檄文。这样一来,我们出兵伐他就能理直气壮。他那边的军心会因此受到影响,而我们这里军队的士气也能得到鼓舞。”
此言一出,众幕僚陷入思考,小声议论起来。
“这主意倒是不错。”
“可我们现在向朝廷上书,朝廷再给我们下发任命,就算是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去也得花去一两个月的时间。时间拖久了对我们不是不利吗”
“都拖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了。刘将军说过,新招来的兵要带熟都得半年,带熟之后想要练好也得花个一年半载。时间倒也还来得及。”
“话说回来,那朱瑙进驻成都也有大半年了,朝廷该早得到消息了才是。讨贼檄文也早就该发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听说朝廷那边有什么针对朱瑙的动静不派兵来也就算了,居然连张讨伐的檄文都没见。”
“是不是北方太乱了,朝廷派出的人马在半道上被乱军截了,才导致消息没传回来又或者就是那朱瑙自己拦截了朝廷的人马,不让外面的消息入蜀。”
薛宝灰听到了幕僚们的议论,不由皱了下眉头。事实上这件事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朱瑙犯下如此弥天大罪,朝廷却始终没有动静。
想来想去,或许就是像幕僚们所说的那样,朝廷早就为之震怒,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朝廷的表态没能传进蜀中来吧。
很快,薛宝灰的想法得到了幕僚们的一致认可。为了师出有名,也为了消除后患,他们就再等两个月,先向朝廷上书请示,等得到了朝廷的任命,他们就即刻发兵讨伐成都
传话的军官从薛宝灰那儿回来,立刻去见刘不兴。
“将军。”军官道,“我照着贾参谋教的去薛州牧那里传了话,薛州牧已同意了,说让我们等一段时日,他会给我们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
“哦”刘不兴颇为欣喜,“这贾聪还真是有一套。那天薛宝灰信誓旦旦来我这里放狠话,非要我三天给他答复。我还以为他当真等不下去了。没想到说服他也不难。”
其实刘不兴并没有那么在意所谓的师出有名,他只是犹豫不决,希望能再多点观望的时间。而贾聪给他出的主意帮他争取到了时间,他便高兴了。自然,若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朝廷的态度,看看外面各路人马的态度,也有助于他下决心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刘不兴随手抓起两个钱袋,扔进军官的怀里“干的很好,这是你的赏赐。还有一袋,你给贾聪送过去吧。”
军官领了赏,笑逐颜开道“多谢将军,属下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徐瑜走进府尹衙,只见朱瑙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账本,另一手搭在算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
徐瑜上前“御史。”
“徐少尹。”朱瑙从账本上方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语气十分欢欣,“正好刚才送来了本季销售蜀锦的帐目,你要看看么”
徐瑜听他语气便知蜀锦的销售情形,也跟着笑道“看来蜀锦卖得很好”
朱瑙不紧不慢地又翻了一页“是啊。新一批的蜀锦刚送到各地,立刻销售一空。京城那边的商人一口气又预订了五百匹。看来得将织造坊的扩建提上日程了。”
五百匹徐瑜也不由吃了一惊。这几年织造坊没落,蜀锦的销售越来越不景气,有时候一整年总共也就卖掉五百匹。没想到朱瑙此番一改制,光京城一地就要预定五百匹看年底统计库银的时候想必会有一番喜庆景象了。
然而徐瑜眼下并没有看账的心思,他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来的。
他上前两步,凑到朱瑙面前“御史,我们截下了一支从黔州出蜀的信使,据盘查,他们是代表薛州牧去给朝廷送信的。”
打从朱瑙掌管成都府之后,蜀地各州的州官大多都表示了臣服,像从前一样继续接受成都府的管辖。不过也有一些不服气的刺头,那黔州牧薛宝灰便是一个。几个月前,他甚至将原本驻守在秀山的军队引进了黔州。他这一举动,几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黔州地处蜀地的最西南,和成都路途遥远。他不服管束,成都府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只能密切关注,黔州那里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回成都来。
“唔,”朱瑙的目光还停留在账本上,似乎账本上的东西远比黔州的消息对他更有吸引力,“是不是薛州牧想让朝廷发檄文骂我”
徐瑜“”
他对朱瑙的料事之准已经习以为常了,麻木地答道“是。薛州牧希望朝廷能发檄文讨伐御史,还主动请命要朝廷任命他为新的成都尹。他这是在为起兵攻打成都做准备了。”
顿了顿,又道“御史,他还不知道他的信使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从黔州到京城,这一来一去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这两个月内他不敢有异动。我们是否该想办法先发制人”
徐瑜对朱瑙的能力是很放心的,他并不觉得薛宝灰和刘不兴发兵打过来能打下成都。但如果真让他们发兵,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朱瑙毕竟即位不久,蜀中的形势还不算稳定。黔州的反叛很可能会让一些其他的州县也蠢蠢欲动。更何况战事一旦起了,就会弄得民不聊生。因此最好是能见事于未起之时,处事于未发之际。
徐瑜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他们可以借助哪些势力来遏制黔州的军队,没想到朱瑙对此事竟是全不上心。
“把黔州的信使放了吧。”朱瑙舔了舔手指,用沾湿的手指将账本再翻了一页,“让他们去京城送信吧。”
徐瑜“”
他震惊地看着朱瑙,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
朱瑙点头“啊,放了吧。”